那是一对比巴掌还要小些的毛毡。

????????一只是有着斑斓花纹的虎, 一只是憨憨圆圆的熊猫。明明是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动物，此刻放在一起，却意外得显得很搭。

????????苏凉好奇地看过去, 忍不住又往回走了几步。她伸手小心地在上面戳了下, 笑出了声：“这是……你自己用毛戳的？”

????????她说着，往林暖身后看了眼。林暖掩饰性地将尾巴往后面一藏，小声道：“别看了, 用的不是我自己的毛……起码不全是。”

????????当然，这个不是重点。

????????林暖默默想着，感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不断加快, 给人一种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蹦出的错觉。他伸手按住胸口，再次做了个深呼吸。

????????似乎是察觉到气氛的变化, 苏凉嘴角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。

????????“林暖？”她小声问了一句，“你还好吗？”

????????“我、我还好。”林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身后，用力掐住了自己的尾巴尖, “苏凉，是这样。嗯，关系, 主动才会有变化。变化之后，才知道未来会怎样，或许会有更牢固的关系……”

????????苏凉：“……嗯？”

????????“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。”林暖故作镇定地说着，默默在心里锤打着胡言乱语的自己。

????????随后，又伸手在模型的侧边按了一下, 缓缓往后退去。

????????在苏凉茫然的眼神中，他不住后退，直至绕到了模型的另一边。同一时间，那轮“月亮”又再度升起, 沿着来时的方向，重新爬回空中，莹润的光芒向下温柔投落。

????????林暖又在模型侧边点了两下，“月亮”悬停在模型的上空，不再移动。同一时间，金属线上亮起星星点点的微光，微光穿成一线，构成了一条明亮的星轨。

????????“鹊桥。”林暖指了指那些光亮，低声道，“也是星星。”

????????苏凉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她望着那条横跨模型上空的“鹊桥”，不知为何，忽然感到耳后有些发烫；几乎是在同时，她听见林暖的声音再度响起，低低的，却很清晰：

????????“愿我如星君如月，夜夜流光相皎洁。”

????????他不太熟练，甚至有些磕绊地背着，将位于模型上的两个毛毡朝里推去，老虎的下巴正好垫在熊猫的脑袋上，彼此依偎。

????????“苏凉，如果我说，我想和你建立新的关系，像这样的关系……你觉得，觉得怎么样呢？”

????????林暖轻声说着，小心翼翼地收回按在毛毡上的两只手，抬头紧张地看向苏凉。

????????而苏凉——她的目光却只落在那一对亲昵贴贴的毛毡上。

????????像是有什么在耳边砰地炸开，又像是胸口有什么东西轰地窜了上来，直窜到大脑里——

????????让她的眼神，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。

????????*

????????“……然后呢？”

????????转天上午后，餐厅角落。

????????临戈嚼着一片风干多爪鱼，一脸无语地看着林暖：

????????“你跟一个女孩子告白……然后呢，这关我什么事？”

????????“……”

????????坐在她对面的林暖垂着眼眸，心不在焉地戳着盘子里的百足饼：“她让我来问你。”

????????临戈：“……？？？”

????????她一口多爪鱼差点噎到自己。什么情况，她做错什么了？？

????????“她让我先问清楚，你们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限制或者规矩……”林暖幽幽补充了一句，藏在帽子里的耳朵向下垂着。

????????这让他的帽子看上去像是瘪掉了一片。

????????“……逗我？”临戈插鱼片的手顿在空中，“这是哪根筋搭牢了才会说出来的话？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苏……那女生，她当时吧，呃，似乎有点混乱，词不达意……”

????????事实上，林暖有些怀疑，苏凉当时可能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。

????????因为她那个时候的状态，瞧着确实很乱——他还是第一次在苏凉脸上见到那么复杂的神情。

????????震惊、愕然、有些慌张，呼吸都变得很不稳定。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后，她才有些飘忽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。

????????她对林暖说的第一句话是，你的脸好像很红。

????????“……”

????????林暖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脸颊，旋即默不作声地往墙壁上拍了下，打开了温度调节系统。

????????他不知该不该告诉苏凉，她脸上的颜色，看着也差不多。

????????现在回想起来，林暖觉得自己那时确实也挺混乱的。出于某些微妙的羞怯，他都不敢看向苏凉，另一方面，他又无法控制地将目光灌注在她身上——而唯一能让他感到有些放松的是，苏凉当时的神情，虽然混乱，却并不存在抗拒，也没有生气或厌恶之类的负面情绪。

????????这让林暖多少松了口气，不过很快他就有些懵了。

????????就像他之前说的，苏凉开始说话，话语漫无边际，仿佛一个语言逻辑模块出了些小小问题的机器人。所幸没说几句，她便找回了一部分的冷静。

????????又过片刻，才听她终于说出一句比较有条理的话：

????????“对不起，我刚才脑子完全糊掉了……我需要冷静一下。请给我点时间，我会尽快回复你的。”

????????林暖迟缓地点了点头，刚说了句“不急，没关系”，就见苏凉点了点头，转身快步离开。

????????她留给林暖的最后一句话是“谢谢”。

????????“……”

????????回到此时此刻。临戈手里的鱼片都不知道举了多久。

????????她瞪大眼睛，等了片刻，确认林暖没有再往下说的打算，方暗松了口，一边将鱼片放进嘴里一边道：“所以呢？她回你没有？”

????????“还没有。”林暖老实道。

????????临戈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她闭起眼，做了个深呼吸，又做一个深呼吸。

????????“行，那我总结一下情况——简单来说，那就是你跟某人告白，而那人并没有明确回复你，只是建议你先来问问兽人的正确择偶标准。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他本能地觉得临戈的描述似乎有哪里不对，一时又说不出来，只好保持沉默。

????????临戈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“而这，就是你在我吃饭的时候，过来烦我的理由。”她了然地点头，“啧，亲情这玩意儿，果然是够沉重的。”

????????“……”林暖无言以对，只能继续沉默，另一边，临戈再度开口：　“嗯，所以，择偶限制是吧？”

????????临戈重重呼出口气：“好消息是，我们部落对恋爱没啥限制，唯一的要求就是别违反星际通用法律条例——坏消息是，我们不包追对象。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…………”

????????“我没想让你帮忙追……”他下意识想要反驳，然而话说一半，却又顿住。

????????他确实没想让临戈帮忙追求苏凉——这是实话。

????????但不可否认的是，他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临戈，多少是存了几分求助的心思的。

????????虽然昨晚苏凉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与反感，但迟迟不来的答复足够让林暖提心吊胆——虽然严格来说，这才只过了一个晚上而已。

????????林暖不是一个喜欢多思多虑的人，但这种时候，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。这种不安在他发现苏凉缺席了早餐会后达到了顶峰。

????????而人在不安时总会想要寻求点什么帮助，哪怕只是通过网络。然而林暖不敢上网查——搞不好他答案还没查到，系统就直接一封相关通知寄到了安戈那边；身边的那些队友也不适合……他们和他与苏凉都太熟了，搞不好一说就能猜到。

????????林暖在备战区又没其他合适的谈论者……他在临戈和付费心理咨询机器人之间纠结了一会儿，最终还是选择了临戈。

????????至于那个什么择偶限制，平心而论，他倒完全没放在心上——你们限制你们的，我谈我的，完全不矛盾。

????????而且这也算是按照苏凉所说的，“主动接触”了。

????????一想到这句话，林暖藏在帽子里的耳朵不由垂得更低了些。他的对面，临戈则再次叹了口气，放下了手里的餐具。

????????“关于你现在的情况呢，我大致了解了。说实话，要是按照我平常习惯的话，我肯定会直接说‘你凉了’——但看在你是我刚认回来的弟弟的份上，我决定用一些更温柔，也更负责的方式和你说。”

????????“……”林暖迟疑地抬起眼睛：“所以？你想和我说什么？”

????????“别想这事了。”临戈语气笃定，“只要人活着，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。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…………”

????????虽然但是，并没有客气到哪里去，谢谢。

????????他颇为不安地抿了抿唇，沉默了一会儿，只觉空气变得更加凝固。

????????他本想就这么离开，但想想苏凉说的“主动接触”，觉得自己或许还是该努力一下，遂一边搓着手指，一边没话找话道：“那请问……你在这方面，有什么能参考的经验吗？或者是，建议？”

????????有——临戈面无表情地想到。

????????现在就滚蛋，别碍着我吃饭。

????????不过考虑到对面坐着的这位终究还是自己的小弟，所以她顿了片刻，还是给出了一个听着更为诚恳的答案。

????????“没。”临戈叉起鱼片，语气自然。

????????“……”沟通失败。林暖无声地望天，默了片刻，再次努力，“那什么，你昨天不是还说你们会很热心地帮忙找对象……”

????????当然他实际也没想要她真的做什么就是了。

????????“别偷换主语。我又没说是‘我’乐意帮你找你对象。”临戈却是毫不客气，“再说，你右边的那个推广广告牌上还写着‘今日多爪鱼全东篱最低价’呢——你自己上网查查它比真正的最低价贵了多少个点。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对不起，苏凉，我尽力了。

????????他无奈地想着，起身就准备离开。临戈望着他略显萧索的身影，略一思索，又忽然将他叫住。

????????“你这家伙，还真是……嗯，先说清楚，我不确定我的判断准不准啊——”她将餐具往食物上一叉，抱起胳膊，冲着林暖扬了扬下巴，“你先告诉我，你看上的那个，是选手还是教练。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他蹙了蹙眉：“你怎么知……”他明明已经很刻意地在模糊苏凉的身份了。

????????临戈无法控制地翻了个白眼：“是你说在这两天之内告的白——但你这两天并没有离开过备战区。所以你的暗恋对象，不是选手，就是教练。总不可能是机器人吧？”

????????“……”林暖一时沉默，过了好一会儿，才轻轻点了点头。

????????临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——天知道，刚刚看林暖沉默，她还真以为他找了个机器人呢。

????????不过，如果是选手的话……

????????临戈仔细回忆了一下平时和林暖有接触的几人，一个名字很快便浮现在脑海。不过她难得善心地没有点破，只认真道：“如果是选手的话，那纠结一下很正常啊。毕竟马上就要最后一场比赛了，有的人可能表面看不出来，但实际心理压力大得不行。这时候又撞上这种事——”

????????她看着林暖逐渐僵硬，旋即显出懊恼的神情，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：“所以，别想那么多。先去把比赛比完了再说。给她一点时间，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，恋爱嘛，啥时候不好谈。比赛就一次好吧？”

????????确实……林暖顿悟地点头，认真道谢之后转身就走，没走几步，忽又转了回来，将自己手上尚未开封的肉酱郑重地放在临戈面前。

????????“谢谢你。”他再次道谢，“这次算我欠你的。”

????????“诶，不用那么在意。家人嘛。”临戈再次肯定地点头，目送着林暖匆匆离去，直到确认他走远后，方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：“如果不是家人，我肯定就直说你凉凉了……”

????????嗯，这么个打击对手的大好机会，她不仅轻易放过，还帮着长尾星队稳住了两位大将。她觉得自己真是星际好家人。

????????临戈呼出口气，顺手拿起林暖留下的肉酱罐，颇为惊喜地“哟”了一声：“宇宙爆炸辣？可以嘛，这家伙还是挺上道的……”

????????*

????????另一边。

????????林暖先是去找了个安戈，又在餐厅转了一圈，最后终于麻着胆子，硬着头皮站到了苏凉的门前。

????????他一手提着外卖盒，一手则伸向了门边的访客通知键。尚未按下，便见面前门扇缓缓拉开，苏凉的脸从里面探了出来。

????????“……林暖？”她似是有些诧异，“你，呃，怎么现在过来了？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他默了一下，垂下眼眸，提起了手中的外卖盒：“给你。”

????????苏凉：“？”

????????“我问了安戈，你一上午都没去过餐厅。我觉得你有可能没吃饭，所以来的时候顺便……”他有些紧张地看了眼苏凉，“你还好吗？”

????????“啊？没事没事，只是昨晚睡得有些晚了。”苏凉连忙摆手，犹豫了一下，伸手去接林暖手中的保温盒，“谢谢。”

????????她本想直接去提那个盒子的把手，却发现林暖的手正提在把手的正中央，动作不由一顿，右手悬在空中，不知该从何处落下，纠结了一会儿，又将手转向保温盒的盒身。

????????林暖却误解了她的意思，因为是自己将盒子提得太高了，忙降低了高度，反而将自己的手又送到了苏凉的手掌下方。苏凉一时没反应过来，握了上去，对方皮肤的温凉触感传来，她动作不由一僵，正想若无其事地掩过去，却见林暖同样神情一顿，连握着把手的手指都微微松开——

????????金属制的保温盒一边往下掉，一边哔哔地响起警报。最后还是林暖先回过神来，一个俯身猛抄，将保温盒又稳稳地捞了上来。

????????“……还好买的是加固智能款……”他望着手里的保温盒，略显尴尬地笑了下，“就，这个盒子，你以后也能留着用的。这个材质绝对是很好的，防火防盗，拿来存东西都很好，当武器也很好……”

????????老天，我在说什么蠢话。

????????他面上维持着笑容，实际已经在思考用这个盒子将自己砸死的可能性。

????????他的旁边，苏凉的神情亦是不太自然，两手背在身后，只小幅度地轻点着头——氛围一时变得有些奇怪，林暖避开苏凉的眼神，低头又默默打了一会儿腹稿，方再次直起身来。

????????“这个你拿好。”他将整个保温盒都塞进了苏凉的怀里，随即深吸了口，“然后，我来找你，其实还有别的事。”

????????“就，我昨晚说的那些……我其实想说……”

????????“对不起。”

????????两声道歉齐齐在苏凉门口响起。她愣了一下，不解地看向林暖：“不是，你道什么歉啊？”

????????“……我昨天太冲动了，没有选好告白的时间，也没有考虑到你的情况。”林暖微垂下眼眸，“都快最后一场比赛了，你本来就有你的压力……抱歉，我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这些。”

????????虽然但是，我其实也没什么赛前压力……

????????苏凉有些心虚地想着，眼神飘忽一下，正要再次开口，又听林暖道：“所以，关于昨天那件事，我希望你别放心上——你可以等赛后再去慢慢考虑。没关系的，我可以等。”

????????苏凉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，又看了眼怀里抱着的保温盒，迟疑片刻，轻声开口：“那假如，即使到了赛后，我也要等很久才能给你答复呢？”

????????“没关系，我等。”林暖再次重复，“如果你觉得实在没法抛到脑后的话，我们可以去预约一个记忆寄存。我来之前查过了，这个备战区里就有这样的服务。我们可以一起，这样也不会影响发挥……”

????????“不你没懂我的意思。”苏凉打断了他的话，“我说的很久，可能比你想得要久得多得多——”

????????她闭眼深吸口气，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：“其实在刚才，我是想拒绝你的。”

????????林暖：“……”

????????他茫然地眨了眨眼，偏了下头：“嗯？”

????????“我说，我本来是打算拒绝的……”苏凉再次重复一遍，“不是我不愿意，而是我……我不想显得太不负责任。”

????????“……”林暖顿了一下，抬手摘下了头顶的帽子，露出一双半圆的毛绒耳朵，“不好意思，我不太明白。”

????????“在比赛结束之后，我准备去做一件事。”苏凉抿了抿唇，努力无视着胸口的发闷，“我不知道那件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，也不知道我会在那件事上耗费多久。我甚至不知道做完后我还会不会回来……”

????????但她总要去做的。而在这样的前提下，答应林暖，未免显得太不负责任了。

????????只是……苏凉不知道该怎么说。她想起那对在壮观模型上贴贴的小老虎和大熊猫，心里总有点抽抽，就像是有什么本已触手可及的美好东西，正在被自己推远一样。

????????这让她觉得有些发闷，又有些不甘和遗憾。心里像堵了颗大梅子，感觉又沉又酸。

????????苏凉做了个深呼吸，用了眨了眨眼，正想再说什么，忽感眼前一黯——转瞬又明亮。她缓缓地眨着眼，过了两秒才意识到，这是一个拥抱。

????????林暖小心翼翼地环着苏凉，胳膊谨慎地与她的皮肤保持着距离，只腾出一只手，充满安慰地、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苏凉的后背。

????????“没事，真的没事。你不要逼自己。你觉得现在拒绝会比较舒服，就现在拒绝；如果你想再等等看，就再等等好了——我还是那句话，我不急，我可以等。”

????????苏凉抿了抿唇：“你还是没懂我意思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