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肾文19

牧月霖浑身僵住, 不敢回头去看。

他张了张口,想说不是他。虽然恨她,但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她知道, 她的眼角膜是他给的。

“音音……”他刚想说什么, 然而才发出声音, 就被乔云梦打断了。

只见她眼中燃烧着愤怒, 大步走进病房里, 用恨透了的眼神看着韶音:“是阿霖!你的眼角膜是阿霖给你的!你满意了?!”

“乔云梦!”牧月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转身, 捂住韶音的耳朵。

但还是迟了, 她已经听到了, 浑身僵住,脸色瞬间煞白。牧月霖不受控制地心痛起来,不禁抬起头,怒视向乔云梦:“我让你住口!”

他知道不该凶她。

他可以凶任何人, 唯独不能凶她。

她才是全天下最应该被他守护的、爱着的人。

他明明知道的。知道应该向着乔云梦,指责音音。但是, 他做不到。

他做不到。

纠结与撕扯的情绪出现在眼中, 他将视线移开,对她道:“你走吧。”

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她。

他亏欠了她。

这几年来, 他从未听过她的解释, 一次次忽视她的努力,给予她一次次的伤害。

牧月霖不知道怎么面对乔云梦。也不知道, 怎么面对这段纠缠的感情。

他的理智和情感被割裂了, 爱与恨也交织在一起,分不开, 让他一时间无法做出决断。

“你就这么爱她?!”乔云梦不可思议地道。

他的躲避, 令她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, 不知想到什么,她脸色唰的白了,情不自禁地倒退两步。

看看被他护着的韶音,又看看他贴着纱布的眼睛,嘴唇颤了颤,说道:“你,你爱她到这个地步?!”

他明知道她骗了他,还愿意将眼睛给她。

这不是爱,是什么?

乔云梦原来总是不信,总觉得韶音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,都是骗她的。牧月霖真正爱的人是她,韶音不过是沾了她的光,她一直是如此坚持的。

但现在,发生了这件事,乔云梦难以自制地动摇了。从前所坚信的一切,刹那间成为了伫立在流沙之上的建筑,随时都能够倒塌。

“你胡说!我怎么可能爱她!”如果是单独对话,牧月霖一定会这样回答。

他不可能还爱这个小骗子!

他又不是不要脸!

但是,当着韶音的面,哪怕他还紧紧捂着她的耳朵,然而嘴唇动了动,还是咽了回去。

“是。”他别过头,避开乔云梦的视线。

就这样吧。

让乔云梦死心也好。

他已经是这样,没有回头路可走。他没有了一颗无暇的心,和一副无损的身躯。假如不能倾尽一切地爱她,不如放她去爱别人。

这番姿态,落在乔云梦的眼中,就是他义无反顾地爱着韶音!爱着一个骗子!

“你,你——”乔云梦不停地摇着头,眼神满是难以置信,唇颤抖着,仿佛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,震惊又失望。

“我没想到,你是这种人!”他根本不是当年她认识的那个小哥哥!

那她这些年来,所付出的深情,都给了一个什么人?!

听到她的指责与诘问,牧月霖仍然别开视线,不肯看她。

心中愧疚不已,但却什么都不能说。

她曾经对他那么好。他即便弥补不了从前的过错,也不能继续伤害她。就让她误会下去吧。

“你!”见他直到这种情况,却连一句解释也没有,乔云梦深受打击,再也无法面对,摇着头,泪珠洒落,捂着嘴跑了出去。

房门被关上。

病房里只剩下韶音和牧月霖两个人。

他的手还捂着她的耳朵。

此刻,她脸色惨白,紧紧咬着唇,用力得快要咬出血来。

自从听到乔云梦的那句话,她就一直僵着身子,一动也不动,更没有开过口。

牧月霖低头看着她,慢慢地放开了手。

他眼底挣扎,习惯性地想去安慰她。

却又恨她骗他的那些,不愿意再事事体贴她。

就在这时,韶音开口了:“所以,不仅是眼角膜,当初的骨髓移植,也是你,是不是?”

怎么可能不是他呢?

她用的血,是他的。她缺的肾,是他的。偏偏到了更难的骨髓移植,就轻易找到配型了?

牧月霖的嘴巴张了张,想说“是”,但看着她惨白的脸色,微颤的唇瓣,不禁又是一阵心烦。索性闭上嘴,一言不发。

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。

牧月霖站在她面前,什么都不用掩饰,阴沉着一张脸,目光像是盯着小猎物的毒蛇。

“你,你应该告诉我的。”韶音仿佛什么都不知道,两手揪着被子,身体紧绷着,柔弱又故作坚强的模样,“我如果知道,我不会接受。”

她说话时,声音都在颤抖。

“不接受?你是想死?”牧月霖不禁讥讽地接道。

韶音的嘴巴张了张,脸色看不出更加苍白,但肉眼可见的,浑身的气息更萎靡了,像是有什么从她身体里抽走一般。

“你不知道,你不懂……”

“我不懂什么?”看着她这样,牧月霖忽然来气。靠近她,狠狠捏住她的下巴。

原本应该跟她直直对视,但此刻他对上的,是她眼睛上蒙着的纱布。

刚刚腾起的火气,一下子被憋住了,找不到发泄口,被迫在他体内盘旋,烧得他心口发疼。

发泄般甩开她的下巴,他将那只捏过柔腻肌肤的手背在身后。刻意忽视她下巴上被捏出的红印,冷冷道:“我都知道了。”

他都知道了。

知道她骗了他。这些年来,她无数次有机会坦白,说出她是个骗子的事,证明乔云梦的清白,但她都没有。

他恨恨地看着她:“傅时音,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?”

如果是真正的傅时音,心里大概会说,关我什么事?你认不出来真爱,乔云梦自己傻被顶了身份,怪我咯?

但傅时音是个擅长耍心机的人,她当然不会说出心里话,此刻会选择扮柔弱,哀求、认错,哭到牧月霖心软,忍不住原谅她,揭过此事。

“……没有。”然而,沉默片刻后,韶音说道。

她没有选择示弱,向他祈求原谅。

“我说我已经知道了!”牧月霖被她的回答惊到,忍不住怒意,重重强调道。

韶音沉默片刻,才轻声道:“我知道你知道了。”顿了顿,“刚刚乔小姐来,已经说过了。”

所以?这就是她的回答?

牧月霖简直不能相信,他被她骗了,被她愚弄了,为她付出了那么多,她竟然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?

几乎是立刻,他伸出双手,想要掐死她!

“我不后悔。”就在他的手要掐上去的一瞬间,她轻轻开口道:“如果时间能够重来,我还会做这样的选择。”

她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,长大后不是被嫁给乱七八糟的人换彩礼钱,就是被送给债主抵赌债,不会有第三条路。

这时候,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馅饼掉下来,叫她怎么忍得住?

她知道不对。

但是如果时间重来,她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。

“你——”牧月霖看着她不知悔改的样子,一时表情复杂起来。

他竟然没有办法全然恨她。

因为,他懂得。

换作是他,跟她处在同样的境地,他不会做出比她更高尚的选择。

正因为他懂得,所以竟然没办法怪她!

“你好自为之!”恨恨丢下一句,他转身就走。

被骗,被愚弄,输血挖肾捐骨髓。

现在连眼角膜都失去一只,他却连一句可怜兮兮的对不起,都没等到!牧月霖再也不想站在这里,也不想再看见她!

他大步走到门口,握住门柄,就要离开病房,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。

“你以后都不用来了。”这时,身后传来一句。

牧月霖脚步一顿,转过身,看向病床上:“你说什么?”停顿了下,他冷笑一声,“你不会以为我还会来看你吧?”

她应该痛哭流涕!求他原谅!

他绝不会把一切当做没有发生!

“那最好了。”双眼被纱布蒙着的女孩,坐在病床上,露出半张小巧的脸,苍白得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器,“你以后都不用来了,更不要找我,我们以后都不必再见面了。”

瞳仁扩张,怒气几乎是一瞬间爆开,牧月霖再也维持不住骄傲和体面,俊美的脸庞刹那间变得狰狞!

大步走回来,一把攥住她的手腕,力气大得几乎将她提起来:“你再说一遍!”

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!连一颗心都……

她却说,到此为止?

“你要跟我分手?!”他几乎是气笑出声,咬牙切齿地瞪着她,眼睛都红了。

他可以抛弃她,那是她活该。但她怎么敢,说出这样的话?

“不然呢?”整个人几乎被他从床上提起来,但韶音的反应却平静极了。虽然看不见,她仍旧仰着头,蒙着纱布的位置正对着他,“再继续下去,我们都完了。”

牧月霖一时没懂她的话。

她似乎知道他没懂,用平静的口吻说道:“我做错了事,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。你,也做错了事,这些同样是对你的惩罚。”

什么上天!哪来的上天!

如果是从前的牧月霖,一定会嗤之以鼻。但现在的牧月霖,在经历了一系列“医学奇迹”之后,抿住唇,沉默下来。

神情慢慢变得复杂。

他之前听她说过这句话,“我做错了事”,他那时候觉得,她只是哀伤地哭,心里没有这个意思。

可是现在,第二次听到,他知道她是说真的。

她的确做错了事。她对不起乔云梦,也对不起他。她不停地生病,甚至包括三年前的车祸,可能都是上天在惩罚她。

而他……

她失血,只能用他的血来救。她患了急性肾衰竭,也只能用他的肾来救。骨髓。怎么也约不到的眼角膜。这一切的一切。

难道真的不是上天的惩罚吗?

他苦笑一声,慢慢松开了她的手,沉默地站在一旁。

“应该回到正轨了。”她垂下头,不再“看”他,轻声说道。

搭在被子上的两只小手,一下下揪着。

牧月霖心里拧着,疼痛令他脸色发白。想要说什么,可是张了张口,又说不出来。

回到正轨?什么正轨?他去爱乔云梦吗?

他的第一反应是,可笑!

他怎么去爱乔云梦?他现在心里全是对这个小骗子的爱和恨。哪有多余的感情,去爱另一个人?

但,他说不出口。他的骄傲,让他无法在此刻仍然承认对她的感情。

脚步声渐渐离开床边。

病房的门被打开。

又被关上。

这一次,他没有玩虽然关了门但人在门内的招数。他走了,真的走了,离开病房,不会再回来了。

韶音摸出手机,叫了护士进来,找到乔云梦的电话,拨出去。

“什么事?”电话里,传来乔云梦冷冷的声音。

韶音说道:“我把他还给你。”

静寂。

电话那头,乔云梦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愕然良久,她才啼笑皆非地道:“傅时音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
还给她?

牧月霖是个人,不是个物件儿!她有什么资格将他“还”回来?

“我知道。”韶音轻轻地说,“我已经跟他说好了,以后都不会再见面。”

另一边,乔云梦愣住。无数的话在舌尖滚过,最终都没说出口。表情逐渐变得讥讽,说道:“你这算什么?”

她这算什么?收不了场,不得不放手了,就装出一副大度放手的样子?

“该说的,我已经说了。”韶音却没有解释什么,说完这句,就挂了电话。

之后,手机再响,她便不接了。

过上了休养的日子。

手术需要两三个月才能拆线。她住在医院里,没有人来赶她,也没有人来喊她缴费。

虽然她跟犬犬掰了,但犬犬走之前,显然做了安排。

牧月霖没有再来过。而被他教训过的爸爸和哥哥们,找来医院一趟。

他们求她,让她跟牧月霖说说情,把房子还给他们,公司还给他们,再给他们点钱花。

“我昏迷的三年,你们没有来看过我,医疗费都是阿霖缴的。”

“我醒来后,你们没有看过我。”

“我生了几次大病,你们也没有来看过我。”

“我现在还瞎着,你们问都不问一句,张口就让我为你们打算。”

“这些年,我对你们还不够好吗?”韶音冷酷地跟他们划清界限,“就算还生恩,也够还了。你的种,根本不值多少钱。”

把老头子气得,当时就要打她。

但韶音身后跟着医护人员,立刻叫了保安上来,把这父子三个请出去了。

“以后不要让他们进来。”韶音说道。

父子三个,再也没出现在韶音面前。

她在医院里,悠闲地恢复着。

不用继续走剧情,她理所当然的没有再生病。

而乔云梦憋了一段时间后,终于还是没忍住,回了别墅。

她现在还是牧月霖的妻子,法律意义上的。

老太太仍旧不待见她,但是她儿子都变成独眼龙了,她再骂起儿媳妇来,就不是那么有底气了。何况,乔云梦如今也不理她。

上了楼。

“你来了?”房门被推开,瘫坐在地上,手里拿着一只酒瓶,神色憔悴的牧月霖看向门口。

他现在对她,平和极了,脸上再也没有曾经的厌恶和冷漠。

但乔云梦看着他,却觉得心里酸涩。她宁可他还是当初的样子,也不想他像现在这样,一个人躲起来悲伤。

她关上门,慢慢走近,在他对面坐了下来。

好一会儿,她才说道:“傅时音给我打电话了。”

喝酒的动作一顿,牧月霖将酒瓶放下来,紧紧握在手里。过了一会儿,他淡淡地道:“哦。说了什么?”

“她说,将你还给我。”乔云梦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说。

牧月霖闻言,沉默片刻,笑了笑,闭上眼睛,仰起头继续喝酒。

“你别喝了!”乔云梦看不过,倾身上前,夺过他手里的酒瓶,“你只有一颗肾了!你不能喝酒!”

寂静。

房间里骤然陷入死寂。

“我不是……”乔云梦说完就后悔了,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。

但牧月霖怔了怔,却是点点头:“对,我不能喝酒。”

他呆呆的,眼神没有焦点,坐在那里,像一个迷路的小孩,不知道何去何从。

心里酸涩得难受,乔云梦想说点什么,可是喉咙又堵得难受。

她看着他颓废的样子,实在是难受得想哭,索性一句话也不说,仰头喝起酒来。

咕咚咕咚。

辛辣的酒液灌入喉咙,终于将她的眼泪激了出来:“我恨她。”

她恨傅时音。

抢走她的一切,还把牧月霖变成这个样子。

“我恨她!”喝完一瓶酒,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把酒瓶狠狠摔在地毯上,“我恨她恨她恨她!”

大声发泄完,她捂住脸,呜呜地哭起来。哭着哭着,跪倒在地上,哭得伤心又绝望。

她再也没办法否认,牧月霖爱上了傅时音。

如果不是爱,他不会不见她,不会因为她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喝闷酒。

他爱傅时音!

“为什么?究竟为什么?”乔云梦哭着问道。

她不明白,他本来是因为她,才对傅时音好。可是后来,他怎么本末倒置,爱上了傅时音呢?

牧月霖看着她哭,却反而很平静,还起身拿了抽纸盒,放在她身前。

他没有抽出纸巾给她擦泪。

他们现在的关系,有点复杂。原本应该很亲近的,可是十多年过去,发生了很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