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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四章:真相毕露

纪纲显得不可置信。

他无法理解。

而后,他抬头看向朱棣。

朱棣依旧冷冷地看着他。

张安世在一旁笑道:“纪都督,你……还想见一见其他的家人吗?”

纪纲脸色难看极了,其实他见到了纪文龙时,就已知道一切都完了。

他抬头,凝视着张安世道:“为什么,这到底是为什么?”

他不甘心,依旧还怨恨,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里,带着怨毒之色。

他咬着自己的牙,深吸了口气,才又道:“为什么……会到这样的境地。”

“这应该问你,而不应该问我。”张安世道:“你应该知道,今日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吧,这洞房花烛夜,我不陪着自己的妻子,却和你同处一室,不也是拜你纪纲所赐吗?”

纪纲的脸上,带着无比的痛苦,他摇了摇头,此时依旧难以置信,愣愣地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事情不该是到今日这个地步的。”

张安世道:“这只怪你聪明反被聪明误。”

纪纲先是瞪大了眼睛,而后又闭上了眼,口里长叹了气,他似乎慢慢地开始接受眼前的现实,心情似乎稍稍地平复了一些。

这时,才认真地看着张安世道:“你是如何察觉……到的?”

张安世淡淡道:“是因为纪都督你自己。”

纪纲抬眸,皱眉道:“我自己?”

张安世道:“纪都督为何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?”

朱棣安静地端坐在一旁,冷冷地倾听。

此时的朱棣,心里也有许多的疑问,只是他没有张口询问,因为他清楚,真相即将要揭晓了。

纪纲这才又找到了一丝激动的反应,提高了声调道:“你是想说我痴心妄想吗?”

张安世淡淡地摇头道:“不,每一个人都有野心,这世上,即便是我张安世,何尝不希望自己银子更多,权柄更大呢?”

朱棣一挑眉。

这家伙自己承认,不打自招了。

只见张安世随接着道:“这是人性,纪都督的野心比别人要大一些,其实……也无可厚非。我还看到田垄里的农夫,在幻想着进皇宫里做皇帝,让娘娘给他老大饼呢。更何况是纪都督你?纪都督虽非位极人臣,却是手掌锦衣卫,权势熏天了。”

纪纲咬牙道:“那是为何……为何说我会沦落到这一步。”

张安世凝视着纪纲道:“因为在这个世上,纪都督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一个人,你能相信的人,永远都是你自己。这就是你最大的破绽,正因为有这样的破绽,所以才给了我机会。”

纪纲听着,眼里却尽是茫然。

张安世则是平静地继续道:“我们活在世上,都有私欲,可是……人活在世上,依旧还有真情,就如太子殿下将我养大,视我为骨肉至亲,我心里便只想着对自己的姐夫好。又如陛下,对我有知遇之恩,我就想着,在他面前多显一显身手。”

“还有我的几个结拜兄弟,他们脑子不好,我总是给他们出主意,免得他们上了别人的当。”

张安世道:“所以,人都有自己的私心,可人活在世上,却总是不免会有至亲,会有好友,有值得托付之人,也有自己值得信任之人。”

纪纲轻蔑一笑,对此不屑于顾。

张安世道:“这就是为何你沦落到今日这下场的原因。你从未相信过任何人,你认为你当初的一切,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。因而,你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之后,你非但没有得到满足,反而有一种巨大的危机感,他认为陛下不值得相信,迟早有一天,会狡兔死、走狗烹,所以你才处心积虑地在处处准备。”

“于锦衣卫内部,你收买人心,对外,你又大量笼络那些亡命之徒,你灭门破家,敛了无数的财富,为的……就是有朝一日,等到陛下对你厌弃的时候,你有反击之力。其实……也恰恰是因为如此,你的这些事,迟早也要败露,而事情败露之后,便要逼得陛下非要对你动手不可了。”

“由此可见,今日之果,实因从前种下的因,你越是有危机感,这危机也就随之而来。”

纪纲冷哼,看一眼朱棣,朱棣依旧端坐,面上没有表情。

纪纲深吸一口气,道:“就算是如此吧,那又如何,这与我今日又有什么关系?”

“一个有危机感的人,一定会想尽办法给自己留下后路!这也是为何,你下狱之后,却发现你的家人,早已带着你的财富早已逃之夭夭的原因。”

张安世笑了笑,接着道:“还记得那个书吏吗?那个书吏,其实根本就不是你的退路,是吗?”

纪纲愤恨地看着张安世:“你还察觉到了这个?”

“对。”张安世道:“因为你这条后路,简直没有任何道理。你让书吏去联络兀良哈部是真,与兀良哈部沆瀣一气之后,又去联络鞑靼部也是真。只可惜……这虽然是真的,可是那个书吏,实则不过是你的弃子。烟雾弹,听说过吗?有一种火药,可以放出烟雾来,用来迷惑敌人。这书吏,实则就是烟雾弹的作用了。”

纪纲身躯微微颤抖,他咬着牙,眼底依旧还有不甘。

朱棣此时不由道:“你为何认为这是……烟雾弹?”

张安世道:“很简单,这里头有一个天大的破绽,那便是……一个从来不肯相信别人的人,且只相信人性之恶,甚至连他为之效忠的皇帝都不去相信的人,怎么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,都送去兀良哈部?”

朱棣一听,瞬间明白了。

难怪方才张安世不断地念叨着纪纲此人最大的弱点。

对啊。

在纪纲的所谓计划中,是联络兀良哈部,将他的财富还有族人,统统迁徙至漠南去。

这个计划,表面上行得通,鞑靼人和兀良哈人可以与纪纲的亲人们相互利用。

可细细去琢磨,却发现不对劲,因为……纪纲凭什么认为兀良哈人不会反目?又凭什么认为……那些财富,不会让那些护送他家人的亡命之徒们,不会产生觊觎之人?

这只是一个字面意义的完美计划而已,好像每一个人,都会顺着纪纲的谋划去做,可实际上……有很多漏洞。

当然,倘若是一般的人,可能到了绝境的时候,就不得不赌一把。

可纪纲是什么人?纪纲从一开始,可能连多年和他一起的老兄弟都不相信,哪怕是到了绝境的时候,也不可能做羊入虎口的事。

张安世勾唇一笑,而后看着朱棣道:“最可怜的是那个书吏。这书吏确实是纪纲的亲信,他自以为自己是在为纪纲办事,远赴大漠,被兀良哈人还有鞑靼人斡旋,实则……很快鞑靼人和兀良哈人就会发现,这书吏代表纪纲所承诺的东西,根本连影子都没有。陛下……您猜猜看,那个可怜的书吏,接下来会是什么下场呢?”

朱棣心里不禁一寒,此时连他,都不禁觉得恶毒起来。

能给纪纲冒这风险办事的人,绝不可能只是贪图一点赏赐和财富这样简单,这必定是纪纲的心腹,而且这书吏一定对纪纲无比的信任。

可只怕此人,无论如何都没想到,从一开始,他就是纪纲的弃子。

当他去往大漠的时候,其实就已是死路一条。

那恼羞成怒的鞑靼人和兀良哈人,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手段,来对付欺骗他们的人。

朱棣怒道:“你这样的人,世上竟也还有人对你死心塌地。”

朱棣这话,是对纪纲说的。

纪纲却不以为然地道:“成大事者,不拘小节。”

朱棣看着他,眼中有着嘲弄,冷笑道:“那你成了大事吗?”

纪纲:“……”

张安世此时道:“那书吏既是烟雾弹,那么就一定有目的。正因为如此,所以臣一直都在绞尽脑汁,思考他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。”

“终于……臣想明白了。”

“这种从不肯相信别人的人,他所能依仗的就是自己。其实从一开始,他就知道潜逃至大漠的行动是根本行不通。而且时间已经十分仓促了。于是在这个时候,纪纲就不得不赌一把。”

朱棣忍不住兴致勃勃地道:“赌什么?”

“他先将自己的亲族转移走,而自己留在京城,就是知道,他一定会下狱。也知道,只要他的财富还在,陛下断然会留下他的性命。所以,他首先计算到的是陛下……舍不得那笔财富。”

朱棣愣了愣,随即道:“朕倒也不是小气,只是这些,毕竟是民脂民膏。”

张安世道:“陛下爱民之心,人所共知。臣佩服之至。”

朱棣瞪他一眼道:“讲重点。”

张安世忙点头道:“对他来说,只要他不死,那就还有机会。他所赌的是,内千户所能抓住书吏那一条线,让我大明深信,鞑靼部和兀良哈部,不久之后,就会与他在关内的同党里应外合,入关袭我大明。他深知陛下早有与鞑靼人一决雌雄之心,陛下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。”

朱棣禁不住道:“此人……确实了解朕。”

张安世道:“他也深信,一旦陛下亲征,那么京城之内,五军营、三千营、神机营,甚至是模范营,我大明精锐尽出,毕竟……此战事关国运,非同小可,陛下必要取倾国之兵北上,一定全力以赴。”

朱棣点头道:“如此一来,京城就空虚了。”

张安世道:“是,这些时日,五军营、三千营,还有神机营,不是在大规模地调动吗?他甚至知道,到时臣极有可能也要随军。他了解太子殿下,知道太子殿下一定会在臣随军之前,非要让臣完婚不可。而这一场婚礼,必然吸引满京城的关注,这锦衣卫上下武臣,只怕都要乖乖地往张家争相庆祝。”

“所以,届时京城空虚,栖霞也空虚。”

朱棣笑起来:“嗯……有道理。”

张安世接着道:“这个时候,他的家人,再联络那些亡命之徒行动,陛下……是否就顺利得多了?他只需收买几个诏狱的人为内应,便可立即逃出生天。”

纪纲脸色越发的阴沉,张安世所说的,几乎和他的构思一模一样。

他此时只觉得痛苦到了极点,满盘皆输……满盘皆输了。

张安世却在此时道:“只是……还有一个问题。”

朱棣抬眸道:“什么问题?”

张安世道:“那就是,人救出来,却又怎样全身而退呢?还有,纪纲的亲族既然没有去大漠,又该藏匿在什么地方,才最是安全呢?”

随即,张安世便笑吟吟地道:“是瓦剌部,这瓦剌部,在大漠中实力最小,而且又非黄金家族的血脉,虽然与鞑靼部争锋相对,可实际上,却一直受到打压。对鞑靼部而言,纪纲带着他的财富去了鞑靼部,这叫做锦上添花,可去了瓦剌,则变成了雪中送炭。而且他制造出大明对鞑靼部的征讨的计划,本就对瓦剌部有利,可以让他们坐看两虎相争。”

“当然,最重要的是,瓦剌因为弱小,所以陛下有意借瓦剌部来制衡鞑靼部,每一次瓦剌部的使节,都受到礼遇,给予的赏赐,也最是丰厚。”

顿了顿,张安世接着道:“这瓦剌部的使节团规模庞大,混杂一些纪家人进去,鸿卢寺那边,断然也不会引起关注,这鸿卢寺……上上下下……只负责照顾好使臣,其他的事,他们不会去注意,也不会在乎。”

“而只要救出了纪纲,这纪纲混入瓦剌部的使节团之中,出走大漠,也是易如反掌的事,沿途的官兵,断然不会进行盘查。只怕这全天下人,也想不到,我大明四处海捕的钦犯,在瓦剌的使节团中。”

朱棣听罢,却是吃了一惊:“你是如何知道的?”

“这就是问题的关键。”张安世嘿嘿一笑道:“既然臣知道……纪纲不会相信任何人,而勾结鞑靼部,也只是障眼法,也料定会有人来劫狱,那么要做的事就很简单了,就是注意诏狱这边的情况,因为对方要劫狱,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收买看守诏狱的内千户校尉。”

朱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。

张安世又道:“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,可是陛下,这世上哪里有鸡蛋没有缝的呢?就算没有缝,也会有人想方设法敲出缝来。陛下是知道臣的,臣自知自己也有许多人性的弱点,所以对此,一向有所防范。”

“早在内千户所成立的时候,臣就专门寻了几个忠心的人,给他们安排好了一切,也照料好了他们的家人,让他们在内千户所里什么正经事都不干,只干一件事……那便是拿着银子,吃喝嫖赌。这也是防范于未然!这内千户所关系重大,一定会有歹徒打内千户所校尉们的主意,与其让他们费尽心思,拉那些忠厚老实的人下水,还不如……臣给他们准备好几个内千户所的‘害群之马’。”

“这样的做法有两个好处,其一是免让其他的校尉受到这些歹徒们的侵蚀。其二,若真有歹徒,必然会找到这几个‘害群之马’,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事,也可在臣的掌握之内。果然……这个布置,起了奇效。”

“这就回到了当初的问题上了,纪纲的党羽要劫狱,必须得有内应,他们会选定几个目标,这些人一定是在内千户所里不得志,而且沾染了恶习,当他们顺势要收买这些人的时候,臣这边,立即侦知,于是,立即命人开始暗中顺着这收买之人的线索顺藤摸瓜,最终……便摸到了瓦剌使节头上。”

朱棣:“……”

朱棣有时不知张安世是咋想的,这家伙,简直就是将防御的技能点到了极致。

出门就要穿两重甲。

这大狱里,也设计得如迷宫一般,围墙的高度,是诏狱的一倍有余。

这家伙走在哪里,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跟着。

就连这内千户所里,也挖满了无数的陷阱!

谁又能想到,这千户所里素来吃喝嫖、无恶不作的人……竟他娘的也是陷阱呢?

难道,一个人怕死到了极致,便可无敌于天下了?

张安世看着朱棣看他的眼神,似乎读懂了这眼神里的意思,不禁有些尴尬,他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,才又道:“这主要还是为了捉拿叛党,陛下,叛党无孔不入,阴险狡诈,个个都似纪纲一般,恶毒至极啊。臣与他们斗争,实在是煞费苦心,殚精竭虑……”

朱棣压压手道:“好啦,不必解释,朕知道你辛苦。”

而后,君臣二人目光便又落在了纪纲的身上。

纪纲不听到这些还好,此时听到这些,没想到自己布置得如此巧妙的局,竟是被这样简单的方法所破解。

而如今……

他已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,此时一脸苦涩,看向那匍匐在地,瑟瑟发抖的纪文龙。

“儿……”

“父亲……”纪文龙嚎哭,他恐惧得浑身发抖。

纪纲轻声问:“可有人走脱吗?”

纪文龙摇了摇头,哭哭啼啼地道:“一个都没有,他们来得太快了,想走都来不及了。”

“哎……”

纪纲叹息了一声,一时泪流满面,幽幽地道:“万万想不到,我聪明了一世,却糊涂了这一时,计算了一辈子人心,如今却被人计算了。”

纪文龙一双布满恐惧的眼眸,直直地看着纪纲道:“爹……快想办法,救救我啊!”

纪纲笑了,笑得眼泪都洒了出来,而后道:“救你?现在便是大罗金仙来,也救不得了。你安心上路吧,你放心……爹会让你们好死的。”

纪文龙整个人激动起来,大叫着道:“我不要死,我不要死。”

他发出悲惨的哀嚎。

纪纲却是闭上了眼,似是下定了决心。

“陛下……看在往日的份上,恳请陛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