蓬羽宫里乱哄哄的，内殿里传来的痛呼声和接生嬷嬷们的呼喊声混杂在一起。

我到这里时，皇伊贤却正站在院中的桐树下，仰望着高高的树梢。

我顺着他的视线向上望，原来是鸟儿留下的空巢。如今已然十月底，鸟儿也早已迁徙去了南方。

“阿卓，朕觉得这孩子不祥。”皇伊贤淡淡的说。

我心中陡然一惊，但还是稳住语调：“哥哥何出此言。”

“非但没有护佑皇朝，还拖累你日日喂血滋养，连累百姓遭难。”皇伊贤侧首回视我。

“哥哥，他只是一个还未到尘世的胎儿。世间的对错与他无关。都是我们身为当权者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，稚子何辜？”我牵住他冰冷的手。

“陛下不好了，皇子因产程过长，情况不太乐观。”接生嬷嬷满脸惊慌的跑了出来扑倒在地。

我蹙眉望向皇伊贤，而他此时却意外的冷静，甚至还有些冷酷。

“哥哥！”我看他此时竟然有了一丝淡漠，忍不住唤道。

皇伊贤不以为动。

我心中哀叹，他大抵是看凤凌霜心中对我嫉恨已深，龙脉与未来国君与太后都无法共处，那会对日后的皇朝会带来多大的灾难，所以他此时竟然有了放弃嫡子的念头。

在他心中到底是自幼抚养的我和皇朝比天下任何人都重。

我想的清楚也看的明白，凤凌霜因为凤家做后盾而能永坐后位，她就算以后不会有孩子，她也是皇后是未来的太后。

那么这个孩子，他何其无辜，难道换一个孩子继承皇朝就能保证如皇伊贤一般，和我比亲人还亲近吗？

人心终究是要以心相换的。凤凌霜对我积怨已深，但这个孩子还是一张白纸，被我的血养了那么久，我们隐约的心灵相通，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善意。

念及如此，我转身对接生嬷嬷说：“你先起来，本殿随你去看看。不管是大人，还是孩子都要保住。”

皇伊贤与我相握的手一紧。

“哥哥，未来是未来，眼下却是最重要的。若是现在就失去，未来难保不会懊悔。与其如此，不如顺势而为，左不过也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。”我抽回手，走进正殿。

产房在皇后所居住的内殿，此时宫女端着热水忙进忙出。进去的一盆清水，出来已是血红一片。

我稳了稳心神，走进了内殿，与上次那般死气沉沉不同，此时医政带着太医正跪在屏风后激烈的讨论着如何用药。

接生嬷嬷们则围在产床边满头大汗的忙着接生。

凤凌霜满面苍白，泪水和汗水混杂打湿了她的头发，黏腻腻的贴在脸上。她如今已经气力耗尽，静静地等死而已。

作为一个母亲来说，她是让人敬佩的。

“你来做什么!”看到我，她立马又愤怒起来，气息虚弱，却咬牙切齿，苍白的手指攥紧了床褥，关节凸显。

“凤云鹤无恙。你安下心好好的把皇子生下来。”我自然不是来热脸贴冷屁股的，语气谈不上和善。

“陛下如今已与我离心，我和这孩子日后还有什么指望……”凤凌霜得知凤云鹤无恙，那根一直为弟弟而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。心智瞬间崩塌，满心的绝望。

我看她此时身心都苦熬的厉害，心中清楚明白，现在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，杀母取子，只怕连皇伊贤也不会反对，而此后将众人以接生不利导致皇后血崩而亡尽数处死，凤家也不会知道这个中情景。这个皇子保下来若是我来抚养，自然对我更加有利。

但，我走近凤凌霜，蹲在她床前，与痛苦喘息着的她对视，我所有的迷茫和踌躇却逐渐消退，心智慢慢坚定。

我想她不会不清楚我可以做什么，该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。

“嫂嫂。”我开口唤她。

她浑身一抖，神色绝望。

我平静的继续说：“你对我不仁，但我不能对你不义。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，不会因为这个世界的勾心斗角，权利相争而受到影响和改变。我心本善，不受墨染。我心本善，不惧艰难。我会救你，也会救这个孩子。但是，这个孩子以后要送到紫宸宫抚养。这是我救你性命的条件。但你放心，我会好好待他，将自己所知所学尽数教授。”

凤凌霜料想不到我会如此说，瞬间神情呆滞，慢慢瞪大了双眼。

我伸手为她擦去眼角流下的泪。

“阿卓……是我……对不起你……”凤凌霜别过脸去，紧闭着眸子低声说。

这个世界，对不起，这三个字太轻了。尤其是从对我百般逼迫过的人嘴里说出来。我不会再相信她对我的心以后会有所改变。

我不过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而做出自己的选择，与她，无关。

人这一辈子，最不能泯灭的就是自己的良心。我管不了别人如何，但我自己却是不能不择手段来达成目的。

我最有用的还是身体里流淌的血液，这血液中混有皇朝的国家气运。用影响万众生灵的气运来救这对母子，我亦再看不清这其中的价值是否对等。只知道，我不想看着生命就此流逝。

我割破了手指，血滴在了凤凌霜的胸口，用我的血液为她保住生命的气息。

随着血液一滴一滴的融入她的胸口，她逐渐有了气力，下身的血也慢慢止住，接生嬷嬷忙开始大声的教她如何使力，如何将孩子推出宫外。

我闭上眼睛，此刻这天地间，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内心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如此选择是否会后悔。

一遍一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