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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三章 云梦霜雪埋君王

元恪射了萧越七箭,箭箭正中梦中萧越刺他位置。

谢昭容被这惊变镇住,见萧越唇角流下鲜血,她心痛难忍,一口血吐他衣襟上,眼泪汹涌而下,撕心裂肺的喊,“陛下!”

萧越艰难的咽了下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,嘴角弯了下。

这一刻,她的眼泪为他而流,她的心头血为他而吐,她为他伤心,这就足够了。

谢昭容伤心欲绝,挣扎着从他腰中拿那蔷薇刃。

她病了几日,手腕娇软无力,竟连匕首也拔不出来,她咬了唇,眼中含泪,只一心求死。

萧越握住她手,颓然一笑,“自我得之,自我失之,亦复何恨。”

“好好活着。”

说完,他叹了口气,闭上了眼睛。

他眉间还有孤傲,却再无温度。

笔者写至此,心有凄然。千古帝王,身前身后,功过自有百姓言,任他醒在帝乡,醉在白云乡,难逃天地人寰。

有几句戏词单说这昭武帝一生功绩,录至此,与读者沉吟。

英雄自古次第出,武帝单列在第一行。刚二十垂拱面南朝彩风,北去三月淹杀高王。自开基起运,立国安邦,坐筹帏幄,竭力疆场。百十万阵,三五千场,满身矢簇,遍体金疮。投至得帝业兴,家业成,四边平静,经了几千场虎斗龙争,他沙场上卧雪眠霜,展土复开疆,带领这边塞破敌军铁衣郎,将百二山河掌。

为民的乐业在家内居,为农的欣然在垄上耕。从他为君,社稷安,盗贼息,狼烟静。九层春露都恩到,两鬓秋霜何星星?百姓们家家庆,庆道是民安国泰,法正官清。

问上天不曾垂星象,治居民不曾教居民荡,统三军不曾教三军丧,只落的满身箭矢去仙乡!

这嵯峨秀丽山叠翠,这湖瀑布岚光水碧,这千层万叠似屏帏。青山只会磨今古,绿水何曾洗是非?一生事业,瓦解星飞。

十月十四日,昭武帝驾崩云梦泽,被草草一卷,就地而埋。

百余将士失声痛哭,他们手中提剑,却护不住君王。

他们宁死不为俘,力战而死,以报国恩。

荒烟蔓草,鸦啄人肠。

昭武帝一生用人极准,唯一一次用错人,便是让三世子攻云岭关,这才致他身死名裂,惹人唏嘘。

这是他想不到的,甚至也是萧铮之想不到的。

此时萧铮之颓然在军营里,瘦削的脱了形,再无往日的神采飞扬,眼中有痛苦,有焦灼,有热烈。

他攻云岭关数日,运筹帷幄,气定神闲,京中母妃来书让他大惊失色,半晌回不过神。

信中说,他是高帝遗腹子。

他痛苦不堪,进退两难,一边是母妃的咄咄逼人,一边是父君的拳拳之爱。

太子握着证据,如母妃所说,东宫众人忌惮他已久,若太子临朝,他必不能善终。就算太子表面仁爱,太子派的众人早视他眼中钉,肉中刺,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,总会寻了机会拿住他。此时有圣上护着,他安定无事,某日圣上仙去,他自身难保。

信尾道,中原空虚,何不趁此机会,一举领兵攻入帝京,先下手为强。

信尾还说,百日后不见爱子,母妃必含恨而亡。

他又惊又怕,六神无主。

父君那样怜爱他!他怎能至人伦于不顾!

此刻他已不能称呼圣上父君。

他第一次在脑海里搜罗高帝此人,竟如数家珍,好像珍珠忽然成线,原来母妃早已潜移默化的将那前朝君王刻他心上。

原来他是前朝世子。

原来他唤了十八年父君的人,颠覆了他家江山,杀了他的骨肉兄弟至亲,绝了他家宗庙。

他犹豫踟蹰,一夜未眠,熬的眼睛通红,胡子拉碴,暴躁的摔掉帐中所有东西,挥剑乱砍,胸中仍是郁气痛苦。

左右报北朝皇帝请世子一见,他才清醒过来,诧异元恪找他做什么。

元恪立在马上,英姿飒爽。少年人见面,单刀直入。

萧铮之冷然道何事,元恪打量了下他,挑眉一笑,世子不请朕去帐中喝杯热茶吗。

萧铮之惊讶,两军交战紧要关头,元恪竟然不怕埋伏,自请入帐,可真是英雄胆。

他心下升起敬佩,沉吟片刻,道请。

元恪此番来,必有重要事宜。

果不其然,刚坐稳他便开口道,东宫侧目世子已久,临江王冷酷,为他兄长帝业定要兵向世子。朕此番来,带兵马十万,加云岭关二十万,占着地形,片刻便能拿下平靖二州,只是兵锋过胜,生灵涂炭,朕心不忍。想请世子暂避几日,容朕去樵山亲迎妃子回京。朕必不犯秋毫,平靖二州,随世子意。

他说的言辞恳切,眼神真挚,萧铮之盯了他片刻,元恪坦然看着他。

萧铮之冷笑,“孤身为南朝臣,若放你过去,岂不背负千载骂名!”

元恪微笑,“世子何不借此立下千载英明。”

萧铮之一震,转神便明白他说什么,愤怒起身,“诸事繁忙,不留陛下!”

元恪不以为忤,继续微笑道,“朕去樵山只为一人,若世子需要帮助,朕可亲手为世子扫清障碍,封锁消息。”

萧铮之知道他说的障碍是什么。

他眼中先是震怒,后是迟疑,只是一瞬间,便被元恪敏锐的捕捉到。

元恪道,“朕已让贺兰雪行牵制住谢宥一,呼延谌牵制陈南行。南昭中原空虚,世子不妨明言需牵制多久,世子助朕得心爱人,朕必助世子面南而坐。”

元恪一看便是极有城府之人,这样赔本的买卖,他怎会如此做?

见萧铮之越发犹豫,元恪叹了口气,摇头苦笑,“不瞒世子,朕国事艰难,因汉化得罪贵族,军队,朕有三分之一指挥不动。逢着去年水灾,今年天旱,粮食颗粒无收,大举兴兵,朕除非不想坐这帝位了。”

“朕实在无心打仗,这才丢城失地。此番来只为一人,得了她,朕便回京。世子来日为君,必也不愿兴兵,只盼两国和睦,从此再无战争。”

元恪实在狡猾,但又让人寻不出理由拒绝。

萧铮之两下思索,咬牙做了决定。

他不答应,元恪大军过来,他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,他答应,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。

元恪让他选择,其实并没选择。

他安慰自己,不是他做出选择,是时局逼迫他如此这般。

这天下,萧越能坐,他也能坐!

他要复宗庙,雪前恨!

他连日坐立难安,食不下咽,每日昏昏沉沉,简直要逼疯自己。

彻夜难眠,他起身在帐外徘徊,篝火点点,狐鸣凄厉,他满心怆然,不由得低吟道,落星埋远树,寒风催夜霜。

南朝盛宫体诗,他作诗向来艳冶轻浮,发觉自己吟诵如此悲凉之语,心下大恸。

元恪果然守信,十一月五日,大军班师云岭关下,萧铮之得知消息,两眼掉下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