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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5章 但我,已经变了

保重啊……

说完这句话的时候,我看着他,突然觉得有一种空荡荡的,仿佛千万里的波涛都在这一刻化为无形的茫然感。

其实,这一刻,什么话都已经是多余了。

也没有,能再说的了。

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说不清到底是悲是喜的神情,看向我的时候,仿佛这一片深邃无垠的大海,那里面融入了太多沧海桑田的悲哀,又似乎可以包容所有的悲哀。

我淡淡的笑了笑。

他也笑了笑。

然后,我放下那只手,回头对着那已经有些回不过神,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船工,平静的说道:“回公子的船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那人完全呆了,傻傻的看着我。

“回公子的船。”

我又平静的重复了一句。

那人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样,脸上顿时浮起了欣喜的笑容,急忙点头:“是,是,夫人!”

这时海风呼啸着从两艘船之间吹过,扬起了阵阵波涛,我已经听到远处的天权岛上发出了震耳欲聋,仿佛猛兽咆哮的巨响,响彻天际,但这个时候我甚至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去看,那座山到底已经变成了什么样,自然之力的巨大,是这里所有的人都无法想象,更无法企及的。海浪渐渐的汹涌起来,感觉到脚下这窄窄的小艇随着波浪不断的起伏,好像随时都会被掀翻,会被吞没。

感觉到船身慢慢的旋转,转向了另一边那艘巨大的船,我垂下眼睑,扶着船舷慢慢的坐了下去。

而就在这时,头顶传来了一个冰冷的,却带着说不出的压抑感的声音——

“你不想见朕吗?”

这个声音不算很响,也许是因为他站在船上,我们在船底,声音传下来的时候已经飘散了,但仍旧显得中气十足,即使远处的山峦崩裂,即使海浪涛涛,也没能遮掩住这个声音直直的刺入一些人的心里。

我心里顿时突的跳了一下。

但立刻,又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。

他,在跟我说话?

可是——

我迟疑了一下,慢慢的回过头,却没有抬头去看船上的他,而是回头看向了那离我不远的那艘小艇上,裴元丰一只手绕过背后抱着薛慕华瘦弱的身子,另一只手在前紧紧握着她纤细苍白的手,两个人的脸上都是血迹斑斑,头发散乱,多少显得有些狼狈。

听到那句话,薛慕华顿时有些紧张的看着他。

而裴元丰一直低着头,那双漆黑无光眼眸定定的看着起伏不定的海水,却没有一丝波澜。

我再抬起头,就看见裴元灏双手扶着围栏,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面,海水的动荡同样映在他眼中,也同样,掀不起任何波澜,只有一片凝固不动的漆黑,定定的看着裴元丰。

那句话,是对他说的!

我的心跳顿时也急促了起来。

我分明还记得,当年裴元丰如何为了我,跟裴元灏在冷宫中争锋相对,后来又在扬州为了我,而痛彻心扉,甚至,我还清楚的记得裴元灏说过,他在知道我被皇帝逼得跳船自尽之后,让人送回了一支断箭给他,便隐入西川,没有再回到那位“三哥”的身边。

他们原本是有着共同的理想,即使当初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,两个人都一起面对了,可现在……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。

但裴元灏的这句话——

我也有些紧张的看着裴元丰,可根本不等他做出任何回应,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又开口了。

“你也没有话,要跟朕说?”

“……”

裴元丰的手掌微微用力,我几乎都看到薛慕华的手陷落在他的掌心,几乎被他捏得发白了,也许也很痛,但薛慕华始终咬紧牙关,一个字都没说,反而慢慢的伸出另一只手,柔柔的覆上了他的手背。

气氛,紧绷得好像昨夜天权岛的那座山,也许下一刻,就会炸裂。

但,裴元丰还是沉默着没有说话。

裴元灏静静的看着他,又看向陪在他身边的薛慕华,说道:“朕知道,你已经要成亲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朕很高兴,看见你能够放下过去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男儿成家之后,便该立业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元丰,你可还记得,当年你跟朕一起,我们一起设想的,想要立下如何的大业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可还记得,你的初心?”

“……”

说起来,认识他们兄弟这么多年了,跟在裴元灏身边的时间也不多,似乎很少见到他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,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风浪汹涌,远处的山火熏天,他和裴元丰一个在那么高的船上,一个在不断漂泊荡漾的小艇上,周围是完全摆开阵势对峙的舟山水师和裴元修的海船,他居然不紧不慢,不慌不满,问起裴元丰的初心。

初心……

我恍惚的回想着,当年在南下的船上,当我问他,为什么殷皇后和裴元修都已经败落逃离京城,他却没有跟着母亲和兄长离开,而是留在了裴元灏的身边,那个时候,他是如何回答我的?

他说:青婴,可能在你的眼里,我一直像个孩子,但其实,我也是有自己的抱负的……

他说:我也希望,能废黜南方的贱民籍,让汉人和我们关外的人融为一体,让天朝南北融合,只有这样,中原才能迎来真正的盛世,我骑马打仗,浴血沙场,不是因为我好战,而是因为,我有我自己的抱负和理想……

他说:虽然,我是跟母后比较亲,但是——我和皇上的抱负,才是一样的……

那,就是他的初心!

现在,裴元灏问他的初心,是希望他能回到他的身边去!

不是现在,当初在他的喜堂上,吴彦秋送来的那一幅鹡鸰玉帛图,也是在向他昭示,不论发生了什么事,发生了多少事,他始终还没有放弃这个兄弟。

想到这里,我不由的也紧张了起来,扶着船舷转头看着他,看着他静静的坐在那小艇上,一言不发,垂头不语的样子。

他会作何回应?

不仅是我有这样的担心,似乎周围的人都有,甚至连一直御船朝另一边行进的萧玉声兄弟都停了下来,任由风浪将小艇撩拨得起伏不定,他们都回过头,定定的看着裴元丰。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息的长短,也可能过了很久,只是这个时候想得太多,往事回忆得太多,时间的流逝反倒不那么明显了,我看见裴元丰苍白的脸慢慢的抬起来,那双熬了一整夜,已经通红的虎目中闪烁着点点流光,看向了船上的那个身影。

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,他整个人静了下来。

甚至,连那紧握着薛慕华手的那只手,都慢慢的放松了,好像放下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压在他心头的包袱。

他说道:“我的初心未变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从未改变——”

这时,我感到周围的人明显都乱了一下,甚至连另一边船上的裴元修和他身边的人,也都下意识的动了一下。

萧玉声负在后背的手,已经放了下来,垂在身体两侧。

裴元灏却反而是这些人中最平静的一个,他双手扶着围栏,仍旧低头看着他的这个五弟,但不知是否我的错觉,也许是因为距离太远,我根本就看花了眼,他握着围栏的手微微的紧了一下。

就在这时,裴元丰接着说道:“但我,已经变了。”

……

所有的风浪,都仿佛静在了这一刻。

所有的人,也都定在了这一刻。

明明那些隆隆的巨响都已经在西岸偃旗息鼓,但不知为什么,我好像感觉有一道惊雷在头顶厚重的云层和滚滚的黑烟当中传来,震得我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。

他说——他已经变了!?

他已经变了!

是啊,已经这么多年了,他已经从当初那个年轻气盛的五皇子,会不顾一切跟当朝至尊针锋相对的齐王,变成了如今在西川呼风唤雨,甚至操纵着一方兵马,与东察合部二十万大军殊死搏斗的枭将!

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,人又如何会不变呢?

不知为什么,听到他的这句话,我并没有为一些不可挽回的过去而悲伤,也没有为世事的变化而感怀,却只是为了此刻的他,而心酸。

站在船上的裴元灏仍旧平静,虽然衣衫被风吹得不断飘飞,但他整个人却像是冰雕一般,散发着寒意的矗立在船头。听了裴元丰的这句话,他也没有什么反应,只是沉默了许久,才仿佛低声叹了口气。

然后他说:“既然如此,那你走吧。”

说完,那握着围栏的一只手抬起来,轻轻的一挥,裴元丰他们那条小艇的艇尾那持桨的船工立刻恭敬的一点头,便调转船头,朝着另一边,裴元丰他们的那些海船驶去。

而立刻,就经过了我的身边。

我看到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,甚至给人一种凝结了一层寒霜的错觉,一直坐在他身边惊慌不已,靠着他才能平静下来的薛慕华,此刻反而握住了他的手,抱住了他,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胳膊。

这样,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活气,低头对着薛慕华淡淡的笑了一下。

然后他转过头来,看见了我。

也看见了我的身后,裴元修那艘巨大的海船。

相比起一直久居皇城深宫的裴元灏,他们这一对兄弟倒是没有那么生分,只是彼此点头示意了一下,但点过头之后,他却像是有些微微的踌躇的,回头又看了我一眼。

目光一对上,他就说道:“你要回二哥那里?”

我点了一下头。

他又回头看了两边一眼,然后低声对我说道:“你放心,打不起来的。”

我还没来得及对他说的话做出反应,却见他又看着我,神情复杂的说道:“万一,我是说如果,他们打起来了呢?”

他的问题,和他的神情,多少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,但我却没有迟疑,只淡淡的笑了一下,说道:“即使这样,也不会改变什么。”

说完,我看了一眼周围。

刘轻寒已经被他们扶上了船,刚一踏上甲板,裴元珍立刻冲上去护着他,急切的问长问短,尤其看到他已经血肉模糊的伤,顿时眼泪都流出来了,刘轻寒明明已经随时可能昏厥过去,苍白的脸上却还浮起淡淡的笑容,说了什么安慰她。

裴元丰的船,萧玉声的船,还有渡海飞云,已经越来越近,海面上甚至已经扬起了他们行船激起的波浪。

而裴元修,还站在船头,静静的看着我。

也在等着我。

每个人,都要选择自己的命运,也要选择自己该走的路。

我平静的对裴元丰说道:“这是我选的路。”

这一次,他没有再开口,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我,眼中仿佛闪烁着一点难言的涌动。

我笑了笑。

其实这些话,也都是事后的话了,这一次如他所说,打不起来的。

就裴元修而言,他的实力绝对不在海上,这样的船队也许可以出来摆摆阵势,但跟训练了这么多年的舟山水师相比,他这一次的确是处在一个不利的位置。

但,扭转这个局面的,就是裴元灏。

他以万乘之尊,却出现在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