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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、改卷

就在江水源坚持学习锻炼的同时,中考阅卷工作也在如火如荼进行。

遵照以往惯例,今年仍由淮安府考试院在全府范围内抽调各科阅卷老师改卷,同时借调淮安府中各科任课老师充当阅卷组长。每位考生试卷都要经过两位评卷老师“背靠背”评阅后才能确定成绩,如果两位老师给出分数超过规定误差值,该试卷将交由阅卷组长进行仲裁,以此确保公平公正。

要说中考改卷真不是件容易事,不仅要在短短四五天内改出全府将近十万人的中考试卷,而且每份试卷都可能改变一位考生的前途命运,其工作量和工作压力可想而知!同时天气炎热,面对千篇一律的试卷难免感觉枯燥乏味,再加上部分学生字迹潦草不知所云,对阅卷老师的身体和心理也是巨大考验。

当然,其中最累人也是最娱乐人的莫过于国语阅卷老师,因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,尤其还是面对“中二病”后期的初三学生,在改卷过程中经常能看到一些令人吐血半碗或大笑三声的试卷。比如今年作文是以“水”为话题,就不止一个学生看成“木”字,然后大写特写、大书特书,结果自然只能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得到零分。

奇葩毕竟是少数,剩余的大部分则是同质化严重,这一点在作文上体现也最为明显。本来以“水”为话题可写的东西非常多,写出来的文章应该千差万别才是,然而在这近十万张考卷中,差不多有一半是讨论“珍惜用水”、讴歌“水是生命之源”,文字稚嫩但论调陈腐,千篇一律又毫无新意。如果学生能描写自己身边的井水、河水、湖水,那已经算是独出机杼了,至少能打出38分左右的高分。

“咦!”在略显沉闷的国语阅卷现场,有位阅卷老师忍不住惊讶出声。

“曹老师,你又遇到什么神奇的考生?”其他阅卷老师乘机扭扭脖子、伸伸懒腰,舒展一下有些僵硬的肢体。

“作文题目不说是自拟么?一般学生懒得花心思就直接取名为《水》,反正不违反要求就是;还有叫《生命之源》、《珍惜用水》什么的,这些我们也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。这个考生倒是奇怪,自拟了一个名字叫《水哉水哉》!”那位曹老师指指点点道。

“水哉水哉?什么意思?”很多老师第一反应都是这样。

“是啊,看上去显得高深莫测,仔细一思量却又觉得不知所云。”曹老师颇为赞同地点点头,“现在很多孩子不是不够聪明,而是聪明过了头,早早就学会了代圣贤立言,甚至能捏造出某位名人来帮自己说话。比如去年我担任毕业班班主任的时候抓到一个男孩子早恋,让他在班上作检讨。他在检讨中引用了俄国著名哲学家马康诺夫斯基的名言,说‘人类千万年的历史,最为珍贵的不是令人炫目的科技,不是浩瀚的大师们的经典著作,不是政客们天花乱坠的演讲,而是实现了对自身**的驯服与控制,实现了把它们关在伦理、道德和社会制度的笼子里的梦想’。当时我听着还觉得挺在理的,结果后来回去上网一查,才发现世界上根本就没这号人!”

诸位阅卷老师顿时哈哈大笑。

此时作为阅卷组长的朱清嘉突然字斟句酌地说道: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这句话应该出自《孟子》,是孔子赞美水的一句话吧?”

“嗯?”众人没想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还真有出典。关键还在于这么多老师听都没听过这句话,这位考生居然堂而皇之地拿来作为中考的作文题目,这说明什么?说明在座诸位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?还是弟子不必不如师,师不必贤于弟子?

那位曹老师脸上有些挂不住,忍不住说道:“估计是这个考生不知在哪儿听了一耳朵,考试时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,肯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!看他接下来怎么写:在两千多年前,孟子的弟子徐辟曾恭敬地问自己的老师,为什么孔子对于水那么称赞,连连感叹道‘水哉!水哉!’究竟水有什么值得取法学习的地方呢?朱老师,历史有没有徐辟这个人?是不是孟子的弟子?”

徐辟?在场所有阅卷老师都是首次听说历史上有这等人物,此时不由得望向朱清嘉。

朱清嘉也有些犯嘀咕:“《孟子》我只大致翻过两三遍,对于其中内容并不熟悉,就连刚才那句‘水哉水哉’也是想了好久才想起来,要说其中某个具体的人名,脑袋里更是一团浆糊。要不你们先改别的试卷,我去找本《四书章句集注》或《孟子注疏》来查查,看看这位考生到底是言出有据,还是信口雌黄?”

毫无疑问,江水源在试卷上的一再挑衅激起了朱清嘉的强烈斗志:难道现在初中生的国学修为已经深厚到这个程度,能够对《孟子》信手拈来?难道自己堂堂金陵大学中文系高材生,学通中外,博览群书,国学修养居然不如一个初中生?

朱清嘉出门找书,其他阅卷老师则在屋里继续批改试卷,但他们多少有些心不在焉,暗暗期待着事情的后续发展。其实大部分国人对于神童故事还是喜闻乐见的,尤其作为亲历者见证神童的诞生,更是感觉与有荣焉。这段经历即便将来回到各自学校,也可以作为教育子女和学生的谈资。

自国父孙元起创立现代学科体系以来,国学一直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,经世大学国学研究院也与国立文史研究院并称国学研究两大重镇。尽管如今在就业压力、发展前景、薪酬待遇等诸多因素侵袭下,国学已经不复民国初年那般红火,但在民间依然具有不小的影响力和大量拥趸者。像《四书章句集注》、《十三经注疏》之类的国学基本书籍,基本上每个有点藏书的人家都会有一套,想找倒也不用大费周章。

朱清嘉很快就找到一本《四书章句集注》,急匆匆跑了回来,进门就问道:“那位考生的试卷在哪里?给我看看!”

那位曹老师赶紧把江水源的试卷找了出来,其他阅卷老师也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,围过来见证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那一刻。

《孟子》七篇十四卷三万五千余字,再加上朱熹的集注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普通人想要从中找到“水哉水哉”还真不是件易事。好在朱清嘉以前看过这本书,多少有些印象,翻检起来轻松不少。很快他就在《离娄章句下》那里找到了江水源所援引的那段文字:“找到了!《孟子》的原文是徐子曰:仲尼亟称于水,曰‘水哉,水哉!’何取于水也?……”

“这个徐子叫什么名字?是孟子的徒弟么?”其他老师急切地问道。

朱清嘉挠挠头:“注释里倒是没有提到徐子是谁,不过刚才我翻书的时候倒是发